青娆

太平遗春·十六

子时三刻，宸王府外丢出了两具尸体，被草革裹着，由梅岱霖亲自送去了郊外处理。

所幸梅岱霖是个实打实的“文人”，情急之下在姜静庭面前那一剑，最终只是伤口略深些，并没有擦破颈脉，彼时姜静庭一把夺剑，反手一掌将她迎面劈倒，其力道远不像刚刚恢复气力的人，梅岱霖只觉得面上一阵刺痛，然后被姜静庭亲手扶起。

姜静庭并没有在继续为难她，而是亲自操刀，以雷霆手段抓出了两个下人当成打死，也未管是不是那个下毒之人。姜静庭搭着一件厚披风，手里玩把着那串青玉佛珠，连头都未抬，就下了杖死的命令，梅岱霖依令而行。

她脖子上的伤处理过了，现下只缠了一圈药布，奉令杖死人后，亲自行马车去处理尸身。宸王府内一时有些人心惶惶，近身侍奉姜静庭的女史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茶盏，竟然吓得慌忙跪地恳求饶命——从前姜静庭可只会调笑几句，放下手中的笔，道句如此不当心，现下却薄薄掀了下眼睑，冷呵道出去，便又一人坐在椅上发呆。

她手中的佛珠不断肃响，直到天间大亮也没有再睡去，直到门前掌灯的女史来报大公主殿下正在前厅候着她，姜静庭才张开疲惫的双眼道：

“替我更衣吧。”

姜静庭行至前厅，姜静玄已然等了一会，依旧是那一身大红劲装，恣意张扬。甫一见到姜静庭，她冷肃的眉目才稍有柔和：

“身体怎么样了？”

尽管出口的声音还是十分威严，但姜静庭却有一种稍能松口气的感觉，摇了摇脑袋说了句还好，姜静玄却不再接话头，而是道：

“阿缃要从东州入京，今日便该到了——你与我一同入宫。”

姜静庭缓缓抬起头——长乐公主姜静缃，她那早早去了封地的二姊。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，拨了两下佛珠，人已经蔫了。

姜静缃与姜静玄同父而出，显然她们关系要更近一些，这些年姜静缃远在东州，姜静庭上次见她，估计还是三四年前，一路上都有些低沉，默不作声自己摩擦着佛珠，待入宫门，入殿内，与姜静玄一同行礼，姜静玄道：“母亲”，姜静玄嗓间被堵塞了一下，还是开口道：“陛下万安。”

她今日不曾行大礼，待姜澹免了她们的礼，一抬首，却见内室有人挑帘而出：“阿娘！是姐姐来了么！”

姜静缃先是瞧见姜静玄，才又看向姜静庭，不咸不淡道：“霜奴也在。”姜静庭也学着她的样子，懒懒翻了个白眼，回道：“嗯。”

姜静玄不动声色瞟了她一眼，她才微微躬身又行礼道：“许久不见二姊。”

两人之间火药味颇浓，但显然碍着姜静玄不敢发作，姜静缃亲昵拉着姜静玄的一只手，姜静庭就毫不客气地拉住了另一只，两人针锋相对，没等开抢，就被姜静玄一齐摔开，冷斥道：“没有规矩。”

姜静缃跟她瘪了一下嘴，姜静庭则轻轻哼了一声，两人互不相让，都围着姜静玄不肯动，姜静庭头也不抬道：“二姊今日归京，路途遥远，一路颠簸——怎么不歇息一番。”

姜静庭明里暗里说她地处封地，年月见不得上京，姜静缃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，转身去寻姜澹，落坐姜澹身侧，撑着下颚道：“霜奴如此关心姐姐呀——我也许久不见霜奴了，那到阿姊这里来，给姐姐看看。”

姜静庭叫嚣一样握住了姜静玄的手，有些委屈的望向姜静玄，然后小声道：“我不敢去。”

是真不敢，姜静缃知道她畏惧姜澹，刻意挨着姜澹去坐，姜静庭委屈着一张脸，直接靠到了姜静玄身后。姜静玄还没开口骂人，姜澹却先道：

“胡闹些什么。”

姜静庭和姜静缃便同时熄火了。

晚膳之时，姜澹留了她们三人同用，姜静玄多年行军一向不会挑气，姜静缃则一副给什么吃什么的样子，只有姜静庭这边，梅岱霖替她将鱼脍挑出细刺，并着高汤一同放入碗中，她才轻轻皱了一下眉，捏着勺子吃了一口。梅岱霖又替她将肉中的花椒粒与沾了姜的肉一同剃掉，才夹起一小块入口。姜静玄用膳从不用人服侍，姜静缃则是风卷残云一般的吃法，甚至姜澹今日也未曾用人贴身侍奉，姜静玄便眉头一蹙，也不顾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君子之派，冷斥道：“骄逸。”

姜静庭正埋头与一块肉做斗争，一猜便是在骂自己，连忙偷偷扫视了一眼姜澹，见姜澹似乎并没有不快，才连忙示意梅岱霖快快停手，自己捻着鱼肉挑刺出去。

一顿饭吃得姜静庭浑身都不舒服，她吃东西一贯精细又挑嘴，只有梅岱霖在身边伺候着才肯多用些，今日便只吃了三分饱，就再也不想动筷了。平白被当着姜静缃面前斥责了一顿，心情更低落到了极点，三人一同告退出宫，姜静缃竟然凑到耳侧对她道：“霜奴平日也这般用膳吗？”

姜静庭不想理她，知道她在讨嫌，便回道：“二姊在东州不曾见过吗？”

姜静缃就道：“你这小猢狲，骂其人来嘴硬得紧——和你那顽固不化的父亲一样。”

姜静庭脚步一顿，侧过脸，一字一顿道：“我父出身晋州梁氏，三世四公，百年世族。外邦孽种，也敢言我父之行？”

姜静玄与姜静缃的生父出身异族，不然姜静玄岂会一身军功还得不到一个亲王之称，姜静缃岂会不过六龄就要被发配封地，姜静缃没想到她开口这么狠毒，直接一把钳住她的脖颈，骂道：“谁不知梁王君不得圣宠，孤死长明殿，你当年也——”

还没说完，就见身后一道飒厉身影袭来，先是掰开她的手腕，拉出差点窒息的姜静庭，然后回首望向姜静缃，目冷而利。姜静缃一瞬害怕，还没反应过来，姜静玄就抬手捉住她的左腕，一把扯近，高举右手，然后一个耳光劈风砸下，瞬间把姜静缃扇得退后几步，身形一抖，姜静玄却不再理，而是转身又去抓姜静庭，姜静庭被这狠厉的耳光吓得后退几步，姜静玄则冷道：

“自己过来。”

她不敢反抗，只能闭着眼睛往前凑了几步，感觉到姜静玄抬起来巴掌，瞬间吓得肩膀一怂，见她有些畏惧，姜静玄的巴掌顿了一瞬，还是擦着左颊劈了下去，姜静庭teng得发抖，同姜静缃一样彻底安静，两个人凑不出一个字。

不偏不倚一人一耳光，姜静玄抱着臂冷眼瞧着：

“继续说。”